老东家
内容有误(纠错联系) 来源:大新政府网 2017-06-16 18:28:15 点击:3780

今年正月初一,我到板通屯给老东家拜年。
  大叔成为我的老房东是在1975年已有寒意的一周里,我们宝圩中学初一初二四个班的同学,大约200名师生到板价大队板统生产队开展向贫下中农学习活动,活动时间的一周,师生分别安排在各农户住宿。那天,全校师生集合在生产队晒场上,等候安排到农户家住宿。这时,社员们密密麻麻都聚集在晒场的另一边,等候生产队长分配师生给他们。生产队长先是点学生的名字,然后点社员的名字。点到名字的社员马上走出来,热情地领着师生到家里安顿。每点到一个名字,旁边的小学生们大都哄笑一番,好像这个名字有点滑稽。因为平时大家都用乳名互相称呼,很少用上学时起的名字称呼,所以大伙都觉得有点新鲜感。当队长点到我和我的同铺到一位叫农达央的社员时,一位30来岁、长得干瘦高挺的社员走出人群来。他笑眯眯的,走起路来脚步很快。我马上意识到这位就是我们的房东。我们也向前挪了几步,表示我们是刚点到名字的学生。大叔马上招呼着我们跟他走。我们拎着行李袋跟着这位大叔后面,穿过弯曲的小道到他家去。“农达央”这三个字从那时起就一直刻印在我的脑海里。
  大叔的家是一座干栏,就是用泥巴糊的墙,上层住人,下层圈养家畜家禽。干栏前有一个用石头砌四周、中间填土的阳台,约有一米六七高,与上层持平,也便成干栏的延伸。当地居民大都修建这样的阳台,一来腾出房屋里很多的空间;二来可以在阳台上晒粮食晒衣物,方便生活。
  我们被安排睡堂屋旁的一张床铺上,床铺与堂屋连一体,没有影壁。这是大叔睡的床铺。大叔腾出给我们睡,自己一家五口人挤在一间狭窄的房间里睡。
  大叔每天早上给我们热水洗脸;晚上睡前又给我们热水,然后用盘子端到床前给我们洗脚,一人一盆。大叔大婶对我们嘘寒问暖,询问我们父母是否还健在,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,生活过得怎么样,很是关心。
  我们白天学习,听取先进人物报告,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;晚上在东家那里住宿,我们与东家也就渐渐熟络起来。这样一周过去了,我们告别东家返校学习。临别时,大叔叮嘱我们,以后路过渴了饿了,就到家里来吃碗饭,喝口水哟。听着大叔大婶的叮嘱,我们心里热乎乎的。
  长大后我才知道,其实板统是个偏僻的村庄,到那里几乎是尽头,再往前走就是大山,“路过”的机会极少。但那句温暖的话语却像一股暖流弥漫着我的全身,并一直涌动在这大半生的循环血液里,时刻提醒我:那里有善良的大叔大婶在惦念着我们。
  一年后,我被群众推选读高中,半工半读,没得上几天课,所以又两年后高中毕业以几分之差高考落了榜,回家务农了,尔后一直都在为生活奔波。在离开他们后的几十年的光阴里,我一直都惦念着大叔熟悉的名字,记忆着大婶慈祥的面容,仿佛大叔干瘦的身子在小屋里忙碌,大婶单薄的身躯在骄阳下躬耕;大叔在村头上与人交谈朗笑,大婶在田地里劳作挥汗如雨。
  但我却一直没有机会去看望他,或者说,我一直没有勇气去问候他们,感恩他们。
  直到前三年,我因工作路过板统,在那里停留片刻。各家各户都已经全都盖起了楼房,很多楼房装修得非常漂亮。借着这个难得的过路机会,我便打听大叔的家在哪里,我要到大叔家看看他们。
  那天正是板统过侬垌节,我没有准备什么礼物,不好意思空手去拜见大叔大婶。正好路边有一个果摊,我就在路边买了几斤水果去见大叔大婶。当年还是青年的大叔大婶,已经被岁月的风雨刻下满脸皱纹,变成了老大爷老大娘了。我说,我就是七五年住在您们家的那个瘦小的学生娃。大叔大婶很惊讶,惊讶的是四十年的岁月沧桑中,他们已经渐渐淡忘的学生娃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;大叔大婶也很高兴,高兴的是这四十年的时间长河里,那个小小的男孩还记得回首童年留下的脚印。他们仔细端详着我,忙着接着端来一把椅子给我让坐,又忙着给我盛饭倒酒。大叔举起酒杯大声说:“来,为你的到来干杯!”我也举起酒杯祝福大叔大婶,把一杯酒一饮而尽。大婶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,好像少小离家老大回,令她喜不自禁;又好像品味着当年那个瘦小的学生娃,突然间满脸长着密密麻麻的胡须,百感交集,想象期间经历了多少酸甜苦辣的生活故事……
  叙了当年大叔大婶关爱的细节,扯了很多当下的生活状况,我在大叔大婶频频劝酒劝菜中酒足饭饱了,我要启程返回。大叔送我到村头,有点舍不得让我离开他们。他说:“我就认你是长子啦!”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咯咯笑着说,好像在向村民们炫耀。我使劲地点头,算是答应了他。“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大了!”他摸摸我的头,骄傲着,好像得意我就是他当年精心创造出来的杰作。
  此后,每年正月初一和当地重要节日,我都抽空去给大叔大婶拜年拜节。有时行动稍微有点慢,大叔打电话来问:“到哪里了?”意是他们把我当做干儿子一样,有酒喝有福享少不了我。每次去他们都以当地的习俗,送我十几斤的大米,意为让我吃了干爹干妈的米,就能身体健康;还送一些他们种的芝麻、绿豆之类土特产,让我分享他们的劳动果实。我再三推辞不能接受,但他们执意要我收。“收了日子才过得顺呢。”这是他们的理由。我说,都这把年纪了,还迷信这个?大叔说:“我要祝福你和全家人幸福安康!”
  大叔说:“你这个干儿子有出息了。读了书,当了干部,还懂得感恩,太好了!”我笑了。他说,全校200多人,就我一个来看望东家。我在他的喋喋不休的夸耀中感到十分地惭愧,都快四十年了,这个恩也感得太迟太迟了。
   大叔两个女儿都出嫁了,儿子儿媳到海南去打工,家里只有两个老人,成了真正的留守老人。大叔主持家道,常上街买生产和生活用品,为此大叔60多岁了还学会了开摩托车,方便过往。我叮嘱他开车要小心,毕竟年纪大了,手脚不像年轻人那样灵巧。他笑呵呵地说,早年他骑单车还单手把握车把,现在这个摩托车与单车差不多一样,不怕的,还行!
  有几次大叔在集市上遇见我,老远走过来打招呼,拉着我的手打开了话闸子,惹得周围赶集的人好奇地看着。
   大叔年纪已大,但还是去做建筑工。村子里组建了十几队的建筑队,他和几个亲戚也组成了一个建筑队,常到外面帮人建楼房。他说,现在农民有钱了,都兴盖楼房。搞建筑活儿多,价钱也高,每天能挣一百多两百块钱,比种田收入多。他一生都干重活,这些搬搬砌砌的活,都不在话下。大叔对能做建筑工很是得意。
  大叔特别爽快,话也特别多,一拉开话闸子像晒干的豌豆秧烧着一样响个不停,所以村民们都很喜欢他。有一次我去探望大叔大婶,他找遍了全村叫人来陪我喝酒,巧在那天是附近村屯侬垌,男子们大都去侬垌了,偶有一两个在家又没空,所以找不到一个来陪喝酒。大叔说,耶,请喝酒还肯不喝啊?
  如今,老房东已经成我心中不可或缺的挂念。那短暂相处时间里,一直牵引着我的记忆,无声地感动着我,温润地滋润着我。我仿佛看见,大叔大婶苍老的身躯突然变得伟岸起来,并且愈来愈清晰亮堂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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